凌仕江道班少年吧

凌仕江 在错综复杂的地理等高线上，有路的地方就有电线杆，有山的地方就有经幡，有湖的地方就有脚印，有人的地方就有道班。只要你沿着这道风景走，就不用担心迷失方向。

如果说，雪山、草原、湖泊是西藏的衣裳，那么道班则可以看作川藏线上的纽扣儿，小小的纽扣儿，点缀在一件款式潮野的衣裳上，它们的，是各管一段，情感的距离呈现了恰到好处的美。而在内陆乡村与城市，道班早已消失不见，但在西藏，道班就是路的风景。关于道班人，尤其是道班女工，在我过去的书写里，她们的孤独比蜜蜂啃掉的苹果更沧桑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，都比不上她们的寂寞漫长。

过了波密，在翻越德姆拉山之前，我们的车停在一个有道班的路边。从雪山皱纹里，跑出来的太阳光，锋利地打在道班黄灿灿的墙上，格外耀眼。有人选择这样的墙当拍照背景。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粗木头，是用来切割菜板的?还是用来供道班生火煮饭?旁边是山上滚下的一堆乱石包，看样子这里曾发生过不小的山体滑坡。冷冰冰的铁皮屋顶，给人的尽是温暖和安全印象。木头上拴着一只沉默的藏獒，它温顺与麻木的表情，令人怀疑凶猛的属性是真正的哑巴。

道班人都去哪了?

道班的面前是草滩，再远一点的地方，是河流，是山，是雪，是树。偶尔有载了两三人的摩托车，从道班经过。

我注意到道班的一个角落，几个孩子，围着一张破烂不堪的台球桌，手持没有尖槌的球杆，望着河滩里捡来的几颗鹅卵石，他们辅在脱离了弹性的球桌边沿，瞄准那些鹅卵石，想要将它们用力地推进桌面上的窟窿里。那些窟窿不是球赛的科学需要设置，而是暴烈的阳光与残酷的风霜绝作。

这样的台球桌，不由让人想起社区垃圾场的旧沙发，但他们的台球桌远没有城里人丢弃的旧沙发好。正是这少了胳膊，脱了皮，断了腿的台球桌，成全了他们度日如年的枯燥生活。除此之外，真不知他们还有什么可玩?

也不知这样一张台球桌，是何年何月，经谁谁谁，介绍到这里?想象它最初的到来，会不会像墨脱县有史以来第一辆车进入的场景，道路两旁的墨脱人，闻到久违的汽油味，激动地说比香水更香。

忽然，摩托车上的人，跳下一个，加入他们的行列。

他们围住台球桌，同时被他们围起来的还有阳光和阴影，以及鼻涕、口水。

那个人，掏出三根虫草，摆在台球桌上。他从另一个少年手中夺过球杆，低头，扑下身子，睁只眼闭只眼地瞄准放在桌子中间那颗圆圆的鹅卵石，准备，深呼吸、推杆。遗憾，鹅卵石没有碰到其它小一些的鹅卵石，他只好沮丧地将球杆，交还给少年，独自蹲在地上，双手抱头，做痛苦状。

收获了三根虫草的少年，将围在台球桌边的少年们，扫视了一眼。他说：你们谁还有虫草，谁就上吧，球杆在我手上!

大家面面相觑，最终还是把目光，落在了台球桌上。

还是那个少年，他站起身，对那个手持球杆的少年说：尼玛次仁，我身上没有虫草了，你能再给我打一次台球吗?就一次，可以吗?等雪化开山时，我山上多挖几根虫草，给你。

不行，你上次输了，还欠我五根，他们都知道这事儿。我不能破了这规矩。

但还是难逃众人“调侃”。没办法 少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，丢下一句：你等着，你手上那根球杆，迟早是我的。到时，你拿再多虫草来，我也不让摸一下台球 哼!话完，少年跳上摩托，扬长而去。

太阳在南北回归线上徘徊，移动的光扫在苍黄的墙头，有点弱，有点冷，有点毛。川藏线、台球桌、少年、虫草，它们与道班有着怎样的关系?在翻越德姆拉山途中，我想了又想，少年的未来，是否就是道班?他们是否意识到成长就是伴着一条路的生命延伸，然而在一座山眼里，少年与台球的行为，注定是一场隐秘的成人礼灾难。

在我眼里，他们早已提前结束潦草的童年!